|
閒話“春水”“秋山”玉 --- 徐 琳
“春水”玉
在中國古代玉器長河中，有一類玉器始終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它就是“春水”玉，特指那種表現春天狩獵時用海東青鶻捕捉天鵝或大雁場面的玉器，金代開始出現，元代玉器上多見。
我與“春水”玉的緣分，緣於幾年前對館藏錢裕墓出土玉器的整理研究，偶然將出土的這件“春水”玉與同墓出土的白玉帶鉤勾連套和在一起，使我欣喜的發現，在元代，這種環托高浮雕、鏤雕的美麗玉器，其實是與帶鉤配套使用的腰帶上的帶飾，而非人們常認為的佩飾或嵌于如意頭上的如意瓦子，這一發現，不僅恢復了其歷史原貌，也使無錫市博物館所藏的這對鉤環成為全國唯一出土的一套元代標準器。
但每當我凝視著這塊長8.3釐米，寬6.7釐米的玉器時，它的淒美而悲壯的畫面常常使人忽略其學術價值。整個玉器，正面呈弧凸，背以橢圓環襯托。鏤空透雕了四層紋飾，以水、荷、蓮、蘆葦、草卉為背景，一天鵝正張口嘶鳴，展翅潛入荷叢之中隱藏，荷葉上方有一海東青鶻，勾喙，細身長尾，身長還不及鵝頸，正回首尋覓，伺機攫捕。
為什麼要有這麼一個畫面？意義何在？帶此疑問，我翻開了《遼史》，在《營衛志》一節中，找到了它的濫觴。以狩獵為生的契丹族，每年四季都要進行“捺缽”，也就是四時遊獵、避暑消寒的活動，其“春捺缽”最為重要。契丹建遼後，皇族仍保持著四季“捺缽”的習俗。“春捺缽”從每年正月上旬開始，遼皇帝與文武諸臣到長春州東北的鴨子河濼（今松花江與嫩江合流處附近），在鵝來之前捕魚，鵝來之後捕鵝。皇帝到時，侍禦皆穿墨綠色衣，備好連鎚，鷹食器，刺鵝錐。在有鵝之處舉旗，鳴鼓，使“鵝驚騰起，左右圍騎皆舉幟麾之。五坊擎進海東青鶻，拜授皇帝放之。鶻擒鵝墜，勢力不加，排立近者，舉錐刺鵝，取腦以飼鶻”。皇帝得到頭鵝後，先用其祭祀祖廟，然後群臣各獻酒果，觥籌交錯，致賀語，並皆插鵝毛於頭上以為樂。如此，到春天結束才回。這就是整個春捺缽的過程，其中最精彩緊張之處就是鶻擒鵝墜。而海東青鶻，在馬端臨《文獻通考》中有載：“海東青者小而健，能擒天鵝，爪白者尤以為異，出於五國之東，契丹酷愛之”。從中看出海東青是一種身材較小而又敏捷勇敢的鷹隼，最主要的特徵就是“小而健”。
女真族滅遼後，建國號金，繼承了契丹遺俗，照例春蒐弋獵。只在名稱上有了變化，叫做“春水”，但據現有資料來看，這種活動在遼代玉器上還不見反映，玉器中最早反映“春水”活動的，為金代玉器，金人在自己常服的束帶中，多刻琢“春水秋山之飾”，由此，這種鶻攫天鵝或大雁題材的玉器，就有了一個美麗而浪漫的名字“春水”。1234年，金被崛起於漠北的蒙古族所滅，蒙古族同樣也是以遊牧狩獵維持生活，尤喜以海東青畋獵。《馬可波羅遊記》也描述當時政府按節令出行打獵的情形，提到狩獵時有打捕鷹人一萬，攜帶有雄猛貴重的“海東青”鷹五百隻，說明元朝統治者同樣繼承了金人的“春水”活動，只是在表現形式上少了許多金代玉器上常見的鶻正啄天鵝頭顱的形象，加上了水、荷、蘆葦等，去掉了直白的血腥場面，以藝術虛構的手法，將正、二月舉行的春水活動用荷蘆茂盛的夏秋季節來表現，並採用鶻飛於荷上回首尋覓的瞬間，擴大了表現空間，增添了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天鵝倉惶的將頭藏於蘆葦中，而碩大的身軀卻露在外面，海東青正機敏的尋覓，這裏有垂死的掙扎，有死前的寂靜，荷花、荷葉、蘆葦也仿佛在為垂死的天鵝哀鳴，而身軀頗小的海東青，正鎮定而充滿自信的準備與大己數倍的天鵝搏殺，這是何等的一種氣概！
契丹、女真、蒙古都是北方的少數民族，他們相繼與當時強大的宋帝國抗衡，使北宋滅亡，南宋偏安江南一隅，最終又被蒙古所滅，建立了中國歷史上最龐大的少數民族統治的帝國，這與他們崇尚的這種以小勝大的鶻擊天鵝的民族氣節和英雄氣概是分不開的，“春水”玉，從此也就有了它特定的歷史內涵。而到了明代，隨著統治階級欣賞角度的轉變，“春水”玉的藝術感染力大不如以前，甚或於出現海東青鶻與天鵝和平共處於同一塊玉器上，說明玉工已毫無生活感受而言，將此題材入玉者也日益減少。
“秋山”玉
女真族是我國的一支古老民族，曾長期勞動生息于“白山黑水”的東北地區，並建立與南宋對峙的金國。女真族藝術有明顯的民族特徵，在玉器藝術上最有名的代表作品就是“春水”玉和“秋山”玉。
女真族在春天舉行規模空前的春水狩獵活動後，秋天還將舉行娛樂性的秋山圍獵活動。“秋山”玉表現的正是這種秋季狩獵，射虎殺鹿的情景，它也如“春水”一樣是承繼遼代契丹族的“秋捺缽”活動，也稱伏虎林，遼興宗時已稱其“秋山”，金代亦稱秋獮為“秋山”。皇帝每到深秋季節，都要率侍衛進行射虎呼鹿的活動。但“秋山”活動多表現在遼墓葬壁畫和繪畫上，目前遼代玉器上還不見反映，所見多為金代玉器，文獻上也有此記載，在金代玉帶板上多有秋山之飾。
“秋山”玉多飾山林虎鹿題材，圖案為山石、柞樹，有的虎鹿並存，有的雙鹿相伴，有的有鹿去虎，有的柞樹藏虎，但最為常見的還是山林群鹿圖。在雕琢技法上，常留赭色玉皮巧作秋色，有單面雕、雙面雕，有隱起亦有起凸，多以山林襯托，但表現的畫面卻與“鶻攫天鵝”的“春水”玉大相徑庭，“秋山”玉形式不管是繁、簡、粗、細，均無“春水”玉那樣的淒烈無情，更多的是一種恬靜的山林野趣：溫馴的群鹿，怡然的躲于柞樹林下，或立、或臥、或行、或止，即使與虎共處，也是一副相安無事，悠然自得的神態，好一幅世外桃園的北國風光。這可能也反映了金代女真族厭惡連年戰爭，嚮往太平生活的民族心態。
元代的“秋山”玉照樣大行其道，製成帶飾、玉紐等。但到了明代，“秋山”玉雖還有制做，山林群鹿的野趣已然消逝，鹿多已演變成梅花鹿，且缺乏金元時那種生機勃勃的神情和動態，背景也多以松竹梅代替柞樹，完全失去了女真族生活繁衍的東北地區的自然風貌，成為有吉祥寓意的飾件。清代統治者雖是女真族後裔，但由於過去長期為明王朝守邊，漢化較深，有別於生女真完顏部的情況，其木蘭哨鹿雖與女真秋山活動相差無幾，但規模擴大，在院畫上多有反映，不少畫保留至今，有關哨鹿的玉器卻寥寥可數。所以，“秋山”玉是伴隨著作為全國統治階級的女真民族退出政治舞臺而逐漸演變並走向衰落的，但因其有著鮮明的女真民族色彩和別具一格的題材形式，與“春水”玉一樣在中華民族玉器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
|
|